(撰稿、摄影:文俊)今年的英国脱欧公投和美国总统大选,这两场大型民主实践,为大家提供了一个近距离反思民主政治的机会。10月26日,华东师范大学政治学系吴冠军教授做客【品】闲家讲堂,就晚近这两场民主实践,与大家分享了他关于民主政治的思考,并提出了现代民主的三个结构性困局。
一、政治冷漠
从几个月前的英国脱欧公投说起,在吴冠军老师看来,51.9%对48.1%的选票结果折射了这场大型民主实践的尴尬,很多英国人要求再做第二次公投,这个时候可以看到现代民主的第一个问题。
民主最早的源头,是在古希腊的城邦。当时雅典这样比较大的城邦,比我们今天的一个村还要小,算得上熟人社会,大家也了解被选人的品性,民主在那样的条件下才生根发芽,因为人口相对较少。但是,在今天,再小的民主国家,人口都不是一个小数目。这导致的第一点,就会是我手中的这一票无足轻重。
尤其在几千万乃至上亿的选民中,我这一票投与不投实在无甚区别,我何必要投呢?并且,如果我是一个对自己的投票选择很认真负责的人,我要理性地行使这项权利,那接下来,我需要思考赞成与反对脱欧分别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这需要参考很多文献、专家意见,了解脱欧的利与弊···这个过程需要花很多时间,才得出要不要脱欧的结论。而与此同时,当我做出决定后,又会发觉自己这一票,于海量的选票中实在无足轻重。这就是当我们不再处于古典的小城邦时,现代民主面临的第一个困局:政治冷漠。
今天,在投票过程劳神劳时,以及结果无足轻重的双重感受下,人民越来越趋向政治冷漠,英国民众在脱欧公投后又出现大范围的反水,即为生动佐证。当然,第二次公投不会被允许,因为民主是现代性状况中唯一且最终的正当性阀门,一旦启动了民主程序,就会有严肃性。即使投票后大家都不满意,也需要对结果负责。否则,民主就降格成小孩子游戏,可以抵赖、重玩。
二、社会隔裂
第二个问题,还是从英国脱欧公投开始说,从公投结果中,我们看到,数字决定了一切,一旦最后数字出来,少数只能服从多数。因此,在民主氛围下,48.1%,即便就差那么一点点,但对不起,只有“认栽”。再多的分析,再多的论点,投票之后,再没有人会来看,因为结果出来了,这一页已翻篇,48.1%人再有想法也没意义。这是民主政治一直以来面临的很大的一个困难:人数多就更正确吗?
关于乌合之众、庸众、千人一面,思想家已经有很多分析了。与乌合之众相对的另一面,这些人真正在思考问题,还能担得起精英或者哲人的名号,但他们很苦恼,不管是48.1%也好,别的数字也好,只要少一点点,他们的声音、他们的努力就完全无效。
汤姆·克鲁斯主演的科幻电影《少数派报告》(Minority Report)描述的是,在未来世界,谋杀已经消失了,因为,未来是可以预知的,罪犯在实施犯罪前就会受到惩罚。片中,有三个超自然的人,他们在预测谋杀方面具有超强能力。大部分情况下,三个人的意见是一致的,但有时候也可能不一致。三人中,有两个人资质低一点,当资质高的那个人(也就“Minority”——少数派)有分歧意见时,其“少数派报告”就会被系统掩盖,这样就产生了不少冤案,扮演特工的汤姆·克鲁斯,作为执行者产生疑问后,就会追索那被掩盖的“少数派报告”。而民主政治也一样,一旦数字出来之后,少数派报告是没有人看的,数字决定了一切。“民主地专制”不再成为一个矛盾修辞,这也是今天民主政治所面临的另一个困局:社会隔裂。
现代民主尽管在价值理念上指向全体人的(自我)统治,但其具体实践(投票与数字法则)却不断区分多数人与少数人,区分“我们”和“他们”、“人民”和“人民的敌人”,而且,对于“少数者”、“被排斥者”,民主恰恰是自主的终结(不接受、但必须服从)。
三、代理人的三重“靠不住”
民主有两种形态,一是直接民主,另一是间接民主(即代议民主),对比直接民主,间接民主能够防止随随便便直接投票的乌合之众成为最终的政治决断者。在间接民主中,通过投票的方式选出精英来负责政治事务,被选出来的精英有很清楚的责任意识——权力背后紧跟着一份accountability。
而英国脱欧采取公投形式,标识了卡梅伦作为代理人的“靠不住”,他在寻求一切方式,将个体的政治决断转化为主权者决断,从而使代议民主短暂地回到直接民主,达到代理人规避责任的目的,这种操作的风险在于,由于人民作为主权者决断的至高性,一旦直接诉诸公投,就再无回旋余地。
代理人的第二重“靠不住”,从历史的视角,体现在其通过例外或紧急状态,自我溢出变成主权者,如连任四届最后死在任上的罗斯福总统,还有个极端的例子就是从民选领袖到元首的希特勒。
从近期如火如荼的美国总统大选,可看出代理人的第三重“靠不住”,即为“金主”服务,而非为“选民”服务。我们通过民主程序选出的代理人,形成了自己的利益集团,利益集团之间的相互博弈,使政治理念被金钱与表演取代。现在美国总统大选,变成四年一次的全国大秀,而且比任何真人秀都更豪华、更高成本、更精彩纷呈。特朗普本来就在电视台做真人秀,非常精于此道、能说会道。而希拉里,同样是个老道的职业政客,在邮件危机中被暴露出的亦是面目可憎。但是,民众并没有办法,只能被绑架进行“二选一”,因为这两个人有金钱有政治资本并擅长表演。
通过紧扣英国脱欧公投与美国总统大选两个主题事件,吴冠军老师以丰富的案例与名言引用,深刻剖析了民主政治在发展过程中碰触暗礁的现象与原因。这些解读背后,留给大家思考的是,在只能以民主作为其正当性根源的现代性状况下,如何走出民主内在的结构性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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